


重庆四世同堂纪念馆。

老舍《四世同堂》手稿。
张晓 文/摄
许多年前,我拜读过老舍先生的散文集《多鼠斋杂谈》,深深地被先生优美生动、细腻精湛的文笔所吸引,还有那个被先生戏称为“多鼠斋”的重庆旧居,书中《三位先生》《假若我有那么一箱子画》《割盲肠记》《“住”的梦》《多鼠斋杂谈》《入城》《猫》等篇或多或少都提及了重庆和重庆旧居,《今年的希望》则提及了《四世同堂》。那时我想:如果有一天能到重庆,我一定要去拜访老舍旧居。去年秋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
重庆老舍旧居位于北碚区天生街道天生新村63号,建于抗战时期,砖木结构,一楼一底,折中主义建筑风格,原为著名作家林语堂购置的私人住所,1940年,林语堂赴美前将房子赠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文协”)。这座普通的小楼里诞生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不朽经典——长篇小说《四世同堂》。现在,这里辟为“四世同堂纪念馆”。
1943年,作为协会负责人,老舍正式在此定居,文协的许多活动也在此举办。《四世同堂》是老舍以文艺形式对抗战工作的最大奉献与纪念。
1943年十一月中旬,老舍夫人胡絜青偕孩子由北京逃出,全家在此团聚。胡絜青向老舍介绍她在北京沦陷区所见的百姓生活和遭际,这使老舍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文学地图,人物的命运安排、小说的结构布局,就在这幅地图上铺展开来。有一天老舍对胡絜青说:“谢谢你,你这次九死一生从北京来,给我带来了一部长篇小说,我从来未写过的大部头。”这个大部头就是《四世同堂》。
那时的重庆物资匮乏,人人面黄肌瘦,老鼠倒是成群结队,又多又猖獗,不仅啃烂家具,偷吃食品,还经常拖走书稿、扑克等。为此,食物必须放在篮中,高挂于屋顶,就这样还经常被偷袭。睡觉前脱下的衣物,如果口袋里曾经放过食物,第二天起来肯定会被咬烂。别的地方,老鼠都怕猫,在这里,新生的小猫倒常常被老鼠咬死。老舍于是戏称此屋为“多鼠斋”。
老舍对这里的老鼠有过描述,他在《多鼠斋杂谈》之四《猫的早餐》中写道:“多鼠斋的老鼠并不见得比别家的更多,不过也不比别处的少就是了。前些天,柳条包内,棉袍之上,毛衣之下,又生了一窝……”他在《猫》这篇中说:“记得二十年前在重庆住着的时候,那里的猫很珍贵,须花钱去买。在当时,那里的老鼠是那么猖狂,小猫反倒须放在笼子里养着,以免被老鼠吃掉。……”
在这里,老舍迎来了他四十五岁生日。大后方的文学工作者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高度评价了他的文学成就和他对抗战文学的杰出贡献。
老舍在这里先后创作了《多鼠斋杂谈》和回忆录《八方风雨》,全面记述了大后方文人清苦艰难的生活。抗战胜利后,老舍应美国国务院的邀请到美国讲学,于1946年1月离开北碚,前后在这里居住了三年半,此房自1993年起被定为重庆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继北京老舍纪念馆之后第二个开放的老舍故居。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现象都围绕着两个庄严的字:爱国!
旧居的院子里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生机勃勃,是老舍亲自种下的,名叫“弹坑树”。1940年7月31日重庆大轰炸,北碚遭遇日寇第三次轰炸。这个地方被日本炸弹击中,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坑。后来,老舍在弹坑中种下了这棵树,并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至今保留在树旁。
如今,这棵由老舍亲自栽培的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工作人员还在树干上扎了一个漂亮的红色蝴蝶结,更加引人注目。
旧居的底楼设有多鼠斋和北舍茶院。如今的多鼠斋,是碚图多鼠斋分馆,一个10多个平方米的小屋,也是一个文创社。
故居的一楼是老舍纪念展厅,展出了老舍的铜像、生平介绍、历年作品及具有历史意义的老物件等等,如老舍与胡絜青的婚书,红红的,非常耀眼,落款时间为1931年。胡絜青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才女、著名画家。婚书旁边,有一张1931年老舍赠予胡絜青的照片,照片上的老舍高大帅气、意气风发。
这里还陈列着老舍使用过的眼镜和放大镜,这两件普通的生活用品,令人遐想翩翩,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老舍先生晚年在书桌边奋笔疾书的情景,他心无旁骛,神情是如此专注。
玻璃橱窗内展出了老舍《四世同堂》的手稿,他的字非常端正别致,你看,这是《四世同堂》第一部第一章的开头: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在他的壮年,他亲眼看见八国联军怎么攻进北京城……
1944年初老舍先生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当年完成第一部《惶惑》,第二年完成了第二部《偷生》(第三部《饥荒》在美国完成)。《四世同堂》三部一共80多万字,以北京小羊圈胡同的居民为背景、以祁家的故事为中心,真实而又生动地描绘了北京沦陷后,他们在日寇铁蹄下的悲惨生活和抗争。这是老舍规模最大、写作时间最长的作品,也是抗战文学乃至中国现代文学的一座丰碑。
读过《四世同堂》的读者,一定忘不了书中那一位位栩栩如生的人物——
传统保守、善良固执的祁老太爷;老实本分、隐忍负重的祁天佑;矛盾挣扎、忠诚爱国的祁家长孙祁瑞宣;勤劳贤惠、美丽温柔的长孙媳妇韵梅;虚荣自私、趋炎附势的祁瑞丰;热血激进、坚决抗日的祁瑞全;虚伪钻营、奴性十足的冠晓荷;泼辣狠毒、权欲熏心的冠晓荷之妻“大赤包”;无私热心、仗义助人的李四爷;沉稳清高、谦厚正直的钱默吟……
老舍在《今年的希望》中说:“去年(1944年)写成的三十多万字,有三十万字是写《四世同堂》的,其余的是一些短文的。本来想把《四世同堂》写到五十万字,可是因为打摆子与头昏和心境欠佳,就打了个很大的折扣。今年,我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而且要比去年写得多。假若今年我能再写五十万字,那就很可能把这长篇小说在后年夏季写齐……”
从1944年开始构思写作到1950年完稿,《四世同堂》历时7年,回顾整个写作过程,老舍感叹:“这简直不是在写东西,而是在玩命!”我深深地被老舍忘我的写作精神所感动。
走出旧居,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四世同堂》中男主人公祁瑞宣发出的呐喊“中国一定不会亡”“中国人是不会投降的民族”“要顾家,就顾不了国”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家是国的缩影,国是家的延伸,老舍先生是当之无愧的“人民艺术家”,正如巴金所言“老舍先生永远活在他的作品当中,活在一代代读者心中,活在人民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