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雪
他身材高瘦,常年与竹篾打交道的双手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与厚实的老茧,道道斑痕好像诉说着蔑匠师傅曾经的青春岁月。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沉默,很少和人说话,而且总是低着头,有时戴着帽子,整张脸差点就看不见。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他高瘦的身影和那双翻飞着竹篾的粗糙的手,早已与“篾匠”这个词紧紧缠绕,成为我记忆里独一无二的符号。
篾匠这个行当是一门细致活,看似轻巧,实则需下苦功。这门手艺挣的是辛苦钱、手艺钱,要经过多年磨练才能出真本领。我知道他编的筛子,精巧漂亮;他织的凉席,光滑细腻,凉爽舒坦,跟他订购的人也多,也是称得上是本地小有名气的师傅。
就如蔡榆老师在我的长篇小说《幸福痛中来》序里描述的那样:“她家离我家,甚至可用‘走过来是七步,走过去也是七步’来形容。”推开我家那扇斑驳的木门,跨出小院大门,眼前便是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画卷,总能看见篾匠师傅坐在自家门前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椅上编织篾器的情景。
他左劈右劈,上下翻飞,忙个不停。旁边一大堆没加工的新鲜毛竹堆在一起,还有一大堆篾条,篾条有长有短,粗细均匀,有带皮的,也有不带皮的,青白分明。另一边摆放着各种工具,篾刀好几把,再是小锯、小凿子、篾针、剪刀,还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就是让蔑的表面修饰得更光滑和圆润有打磨作用的“度篾齿”。
因为好奇如此粗大的一根毛竹在篾匠师傅手里只一会儿工夫就变成如此精细的竹器,所以常常驻足观看好久。
只见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灵活地舞动着篾刀,把手中一根粗细均匀的竹子劈开。他把竹头抵住墙角,用篾刀往竹子中间部位一扎,“嚓”一声轻响,裂了个口子,顺势推篾刀,“噼噼啪啪”像是在放鞭炮,竹子被一节节劈开。然后将竹子对剖,再对剖,一直对剖下去。看起来已经很细很均匀的竹条,无法再剖下去了,可竹篾在他指间舞动,他还继续剖下去。就这样拨、拉、挑、压、穿,如拉面一般,硬生生把竹条变成了无数根细长柔韧的篾丝,真像是在变魔术。他把篾丝分成青的黄的,各两堆,扁而薄的篾丝拿在手中一甩,“沙啦啦”恰似清风穿过竹林一般。
篾匠就像神奇魔术师,篾条在一双灵活的手指中来回穿梭,纵横交错,翩翩起舞,不断起着变化。他时而拉、时而切、时而压、时而撬,很快竹器的底部就编好了。光一个底部,编法花样百出,米字形、斜纹、平编、三角孔等,什么器物配什么花纹的底,最后篾在手指间前后翻飞逐渐成型,变成一个个精美别致的竹编手工艺品。他说篾匠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劈篾,接着是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等。把一根碗口大的竹子弄成各种各样的篾条,这是个功夫,也是个细活。
要想编出好货,就得讲究取材,山中有各种各样的竹,“大绿”“小绿”“毛竹”“冬竹”,他说冬竹是最好的,也是首选。它韧性好。大多数篾匠都是胸有成竹的,如向阳的隔年青用来编凉席甚好,几年的大苗竹制箩筐牢固,虫蛀过一般不太用,要用也只能做辅料。
砍下来的竹子必须趁新鲜剖篾。青篾丝有柔韧性和弹性,一般适合编织细密精致的篾器和极具美感的篾制工艺品。而黄篾柔韧性差,大多是用来编制大型的竹篾制品。如扁担等。当时大多数人都得用到竹篾,如箩、筐子、提篮、鸡笼、竹篓、筛子、簸箕、摇篮、席子等,方的、圆的、扁的、长的,形状大小各异。大多都是农村的生产用具,价格也不贵。最忙的时候是编竹席,农民都是用竹席来晒稻谷的。
我也常见篾匠师傅是如何编竹席的。编竹席简单,但工作量不小。几根篾青竖着放在地上,再一大把篾黄横着交叉嵌入,然后换个方向再嵌入一把篾青一把篾黄,交替来往,编上两天,就有了竹席的模样。然后再进行包边,包边是很重要的,用两片竹条压在竹席头上,用泡过水的篾青穿过,缠好。一张漂亮实用、周正细密的竹席便完成了。
如今,随着塑料、金属等制品的普及,竹编这门独特的古老传统技艺已经逐渐被替代。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年长的竹编匠人们依然在默默地坚守着这门传统手艺。一刀一竹一世界,竹编不仅是篾匠钟爱的手艺,更是一种坚守的信仰,也是最浓厚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