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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温奕辉
来源:温州日报来源:2024-03-30 06:31:35

  温奕辉书法作品

  吴存存

  上世纪后半叶,如果你在温州城里经常看到一位衣着朴素、身姿挺拔、健步如飞的清瘦老头穿梭于大街小巷,手持墨卷或者盆栽,抑或是一个有些裂缝的老瓦罐,那很可能就是遇见了温州的书法名家温奕辉先生。

  我认识温先生时,他大约五十多岁,是温州民政局的职员,但已经在温州的书法界颇具名气。我那时十三四岁,正一门心思学书画。“文革”后期学书画的小孩很多,而可以做老师的不多,我一直觉得非常幸运的是,我刚开始学书法不久,就认识了温先生。他比我父亲年长约七八岁左右,算是亦师亦友,很谈得來,因此常来我家坐坐。那时的风俗,来客人,必奉上一杯热茶,客人喝过了,再斟上开水。斟茶通常是我们小孩来做的事,我都记不得那几年我给温先生斟过多少茶水,记得他有时在我家一坐就两个多小时,一杯茶常要斟七八次水,一直到茶水淡得几乎就是开水,这时父亲就会对我说“把茶叶倒了,换上新茶叶”,而温先生就说“不用了,我该走了”。他总是穿着一双半旧的绿军鞋,动作敏捷,常翩然而至,翩然而去。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正在上中学,曾在温州民政局做过一些临时工,温先生是我的直接领导。后来他被调到温州江心屿的革命烈士纪念馆做负责人,打算更新纪念馆的陈列展览,需要一个帮手,就叫我去。能够跟一位书法家打工,我感到很荣幸,事实上我真的学了很多。温先生更多的兴趣在书法、篆刻、花卉、盆景等等癖好上。江心屿上有很多名人题咏、奇花异卉和盆景,他大多在外面寻古探幽或与园林工人攀谈,经常一阵风似带回办公室一个盆栽,一块古砖或一卷线装书,然后也经常向我灌输有关知识。我那时很希望多从他那里学习书法,但他对教小孩书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喜欢讲他对书法中感兴趣的内容。我记忆较深的有三件事:一、温先生那时痴迷于清中期画家曾衍东,言必称七道士,不但迷其绘画,也爱其书法金石和著述,搜罗了很多关于曾衍东的书。那时我正在学篆刻,有一次温先生找到一块较大的印石,他模拟一方曾氏的印章写好印文,要我替他刻出来,遗憾我那时一个小丫头,根本没有那腕力,虽有温先生在旁指导,刻出来还是很不像样。二、温先生酷爱康有为的书法,常推其为近代书家典范。我那时茫无所知,还处于热衷临摹唐宋法帖的阶段,但现在我一直感恩温先生启蒙并教会我欣赏精彩绝伦的近代书法。三、温先生非常推崇晚清沈曾植的书法,常称其为“晚清第一书家”。那时书店里几乎见不到寐叟的字,因此我一直觉得很神秘。前几年在书店见到一大册《寐叟题跋》,立即毫不犹豫买下。但回家细读,略感失望,总觉得晚清书家有不少比他精彩。现在想来,温先生可能是出于对寐叟学问的尊敬而给他的书法这么高的评价吧。

  温先生在温州以书法著名,但他特立独行的处世方式,在温州似乎也很著名。他完全不像个一般人印象中的干部,也不太像个知识分子,更与当时最时髦的工农兵形象不搭界,他仿佛是一位从明清士人笔记里走出来的“奇人”。一方面他有着比一般干部远为接地气的地方,喜欢街谈巷语,甚至喜欢八卦,有人曾夸张地说,他大约认识三分之一的温州人。他与人结交十分随意,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与人相处他从不端架子,亦不阿谀奉承,为人正直,无欲无求,有人请他写字,不管是谁,他总是十分乐意从命。这种淡泊名利、随意轻松的态度使许多人都很乐意与他交往。那时军人退伍之后,在被安排到某个单位之前,往往都会在民政局里打杂一段时间。温先生跟这些小伙子们关系极好,他们常常请他写字,而温先生也常请他们帮忙搬运花木和盆景,互相没大没小地打趣开玩笑。温先生跟人来往,很少世俗的考虑,无论长幼贵贱,都以平视的态度相处。那些小伙子调侃他,他并不介意,不觉得这是对长者失敬,总是温厚地“嘿嘿”一笑了之,他更多地活在自己感兴趣的世界里。

  温先生没有上过大学,但自学成才,尤其深谙温州民俗文化,对民间文化遗产如数家珍。他很爱读古书,但似乎很少读那些一本正经的经史,而是喜欢读不入流的杂书,对看相算命和中医秘方都有兴趣,在文学方面,对韵文情有独钟。九十年代退休后的他一度迷上了收集对联。有那么几年,他走遍大部分温州地区的城镇、山乡和渔村,穿街过巷,只为了收集寺庙、文庙、古塔、石桥以及戏台上的对联。记得他曾向我展示他手录的好几册笔记本的对联,其中一些对联他十分喜欢,皆能随口背出。他也曾打算印行这些对联。此外,他对于花木栽培以及盆景的知识也几乎达到专业的水平。七十年代没有现在这样的花卉市场,那时往往城中一户人家有奇花异卉,花木爱好者就会跑去探访。温先生常一听说城中某处的牡丹或兰花开了,一定不管多远都要专门跑去欣赏。记得有一次有人在江心屿告诉他某处开了一盆墨兰,他打算下班了就去看,我问是否可以跟他一起去,他欣然同意。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兰花。花瓣颜色很深,几乎是黑色的,香气浓郁而又清雅,真有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温先生对传统物品近乎痴迷,据说他在家里收藏了很多老旧的砖头瓦罐。我勉强算是他一个不成器的书法学生,而他并不在乎我学得好不好,一直对我厚爱有加。八十年代末我结婚时,他送我的礼品是两块有缺口的雕花老砖头和一个没盖子的大紫砂茶壶。这就是温先生的率真个性,他很珍惜他无意中收集到的可爱的旧时物品,因此就割爱送给我作为结婚礼品。

  温先生酷爱步行,上下班既不骑自行车,也不坐公交车。七十年代中后期的温州还是一个小城,他经常为了寻找奇花异卉或瓦罐砖头,在一天之内步行绕城一周。他九十多岁的高龄,仍每天在街上长时间步行。他的家人很为他担忧,有一次在街上被汽车撞倒,送到医院发现骨折,谁知他不久痊愈,依然在温州街头步行。温先生今年将迎来百岁寿秩,他的长寿,除了不烟不酒、十分简单的生活方式,他淡泊乐观的人生态度,长年沉迷于书法、读书和侍弄花木的良好习惯,尤其每天风雨无阻的大量步行,应该都是重要原因吧。

编辑: 沈睿|责任编辑:徐琼峰|监制:黄作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