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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屋到新房
来源:温州日报来源:2023-07-09 05:32:00

  吴旭东

  从小,我就梦想能有一间好房子。

  上世纪60年代末,来自农村复员回来的父亲有幸在城里盖了一座小楼,然后和母亲结婚,我们四姐弟就在这座40平方米不到的两层楼里出生长大。因为没有隔热层,夏天我们只能在楼下午睡,妈妈甚至叫我们下午尽量不要上楼免得中暑。每天傍晚,我都要拖地板擦床板来降温,然而睡觉时还是感到热气腾腾。家里只有两张床,可只装了一个吊扇,一张床上睡三人,躺上没几分钟篾席就发烫了,但无法移动位置,烫得迟迟无法入睡。房子建在河边,蚊子特多,手脚挨着蚊帐,早上起来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蚊子叮过的细红点儿。

  我很羡慕瓯北二叔,他新盖的两层楼宽敞明亮,暑假我去爷爷家玩,晚上躺在二叔家的水泥地上睡觉,那种冰凉感比泡在九山河里舒服一百倍。每当我在自家床上辗转反侧时,多想父亲能把家里的黄泥地浇成水泥地啊。

  父亲后来分来了一间20平方米的公房,就在我们住的弄堂对面。比起老屋,我和姐姐更喜欢这个公房,因为可以给我们私人空间。后来公房腾退,换来一套35平方米的商品房,我终于可以躺在水泥地上享受冰凉夏夜了。

  但隔壁某局宿舍建成后,我们家的房子开始沉陷,窗户关不严实,台风来临时只能开着窗户,结果每次楼板上都湿了一大片。1993年旁边二十几层的一家大酒店开建,沉陷更厉害了。父亲打了个报告,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1997年,市房屋安全鉴定办公室办事人员来鉴定,一看房屋的倾斜度,他们都吓坏了,说:“我们楼上都不敢上去,你们怎么还住在里面啊?”他们出具的房屋质量鉴定书写着“倾斜率达2.4%,大大超过部颁危房鉴定标准”。为此,大酒店给钱住了几天旅馆,此外,我们又住了几天面粉厂的车棚和舅舅家的房子,而在这座危房里却整整住了四年时间。

  现在我还会想起那几年里的一些场景,心有余悸。最难忘的是1994年17号台风登陆夜,我和父亲守在家里,门窗大开,狂风呼啸着穿堂而过,到处乒乓作响,我真担心老屋会轰然倒下,把我们埋在砖瓦下面。

  多年后我仍一次次梦到关不了门出不去的窘境,时间越来越紧迫,那门却无论如何也锁不上(门框变形),怎样办啊?每次都在急得热锅上蚂蚁般的焦虑中醒来,庆幸终于不住老屋了。

  在整条巷堂所有住户强烈要求下,政府同意以危房原地拆建,大酒店的赔款直接投入。1997年8月6日晚上旧城房开公司召开拆迁户座谈会,15日我们就搬家了,是所有人中最早腾空的。

  我们第一次租的地方是双井头周转房,那是一个二十来平方米的小套,260元一个月,分成前后两个小间,前间有窗,后间没窗,墙那边是另一户人家。搬进去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里间睡,第二天母亲说我脸色很难看,大概是没开前间窗户,空气不流通的缘故。于是每天睡觉前妈妈都要先开门通风一下,并大开窗户,且彻夜开着电风扇,但睡在里间的我仍觉得闷热得不得了。

  这个小套实在是太挤了,所有地方都塞满了各种东西,只有一条小小通道从前间通到后间,如果来几个客人,就只能坐在床上了。到了冬天,我干脆拆了床,睡在自己搭的楼板扎(放棉胎衣服用的)上,用竹梯爬上爬下,这样才宽敞了些。

  我们只住了半年,就搬到温州电池厂的周转房了,那是三楼东边间,面积大了一倍,价格却便宜了十元。因这幢楼很破旧,大多数窗玻璃都不见了。我把窗玻璃钉上,买来几盆花,挂上年历,贴上几张画,房间看上去有些情调了。

  但三个月后出现了一个问题,楼上卫生间马桶坏了,脏水不停漏滴下来,上去交涉也没用,退房又退不了,换也换不成,我只好在卫生间顶上铺了层塑料薄膜,又熬了三个月,再次搬家。

  母亲决定宁可多花钱也要住得安心,于是在洪殿师院宿舍里租下一套,价格足足贵了一倍。周边环境不错,前面带院子,她栽花种草,日子总算过得舒服些了。

  1998年9月21日夜里台湾地震,温州也受影响,睡梦中床晃了几下,我醒了又一头睡过去了。母亲却睡不着,因为整幢楼的人都起来了,所有人跑下楼去。幸亏我们已搬出老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2000年,母亲终于住进了新房,她总算心满意足了。而我,也早几个月住进了自己的新房。

  自1989年上班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攒够钱买一套房子结婚,我把所有工资奖金全存进银行,一分也舍不得花。那时我的早餐就是三个实心包一杯白开水,舍不得买牛奶,连豆浆都嫌贵。那些年我穿的都是地摊货,后来干脆不买了,只穿别人给的二手衣。

  那时我看到路边一座座商品房,老想着其中是否有一套是我的呢?1998年春节,母亲为了帮我买下一套联建房,向一亲戚借钱,被他拒绝了,其实那时只需借几万块就够了,按当时收入只用两三年就能还完的。

  1999年下半年我和妻子相亲不久就确定了关系,那时房价开始上涨,我们马上去找房,年底姐姐帮我找下了一套二手房,是在水果市场里面的,我一次性付了17万5千元,当钥匙拿到手时,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2000年春节一过,我马上动手装修。为了省钱,我和父亲一起搬运。为了把抛光砖搬上七楼,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步挪着脚步,几趟下来,双腿累得直打摆,胳膊酸得不听使唤,指头根本拿不住东西,全身衣服都湿透了,一口气喝下两大碗开水还不解渴。我又借来冲击钻自己动手钻空调孔,结果造成耳鸣。

  婚房终于装修好了,看着装扮一新、家具俱全的房间,我仿佛是在梦游一般,这真的是我的房子么?这套房子是我十年劳动的心血,就像我的命一样,虽然妻子一直以噪音为由要我卖了重新买,但我却一直不同意。

  因为不肯卖房,我们在外面租了十二年,换了四个地方,直到女儿读初中才搬回来。哪知第二年妻子又带着女儿住娘家了,非要我卖了重新买,我独居了四年,最后不得不借钱买下洪殿一套房子。2020年5月,我们一家终于又住在一起了。

  虽然被迫和妻子分居,我却不再怨她,我常想起她二十年来愿望一直无法实现的愤怒,无数个清晨被吵醒无法入睡的焦虑,搬回后因卸货噪音只好在女儿房间打地铺的委屈,看到别人搬进新房时的羡慕……

  我也深深理解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情,更深深体会顾况幽白居易一默的“长安米贵,居不大易”。看到旧村改造后遍地都是拔地而起的新楼,希望我所经受过的这一切别人不用再经受了。

编辑:陈亚彰|责任编辑:徐琼峰|监制:黄作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