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麻黄
李振南 文/摄
近年来我发现,滨海盐碱地上的草木越来越多样化了。且别说原本已存在的芦苇、碱蓬、柽柳、水葫芦、大米草等植物,如今,就连马鞭草、黄菖蒲、波斯菊、三色堇、郁金香、紫薇、银杏等观赏植物都能在这种土地上栽种成园林景观,让前来看海的人很容易迷醉于花丛和风景中。
不过,当我跟随人流走进海边的堤塘、道路和公园,置身这众多的花草、树木里,最令我心动的还是高大常绿、密密匝匝的木麻黄。我偏爱木麻黄,不仅缘于我许多年前就熟悉它们,栽植过它们,更缘于对它们在盐卤充斥、海风呼号的恶劣环境中展现出顽强生命姿态的敬畏。尽管它们看起来平凡,但在我眼里,却绝对不是一种平凡的树,它们是海堤的守护神,滨海树木中的精灵。
在我的家乡,很多人也许还不认识木麻黄,很多人甚至称呼它为“马尾松”,但我觉得这很正常,也可理解。毕竟,它们不像香花、色叶、佳木、珍果类植物那样会让人刻意去识别、去强记,它们只是作为沿海防护林而存在,其貌不扬,土里土气,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它们在东海岸生长的时间也不长,即使满打满算,从原产地澳大利亚首次引进台湾岛也就130多年(1885年由日本人小笠原岛引进种子栽培),而从福建来到这座城市也仅半个多世纪,自是一种履历不深、文化积淀不厚的新物种,完全无法达到那些延续了千年、被诗人们反复吟咏的本土树种的影响力。
我国大陆沿海栽植木麻黄,那是20世纪40年代的事,先是引种到南方省份,以后逐渐向北推广,从广东、广西走向福建,又从福建来到浙江。由于木麻黄怕冷,连续几天遇到零下5摄氏度以下的低温即受冻害,不能正常生长,甚至死亡,故它们的生长地北至舟山群岛已经是极限,再往北就没有办法生长了。这样,北方人包括大多数没有生活在沿海的江南人,对于木麻黄都是陌生的。
木麻黄是一种很独特、很怪异的树木,它虽然四季常绿,看起来郁郁葱葱,凝碧含翠,像极了江南山林中的马尾松,而且也有一个别名叫“驳骨松”,但它全身没有叶子。我们平时看到的像松针一样的“叶子”,其实是它的小枝条,小枝长约20厘米,细小而下垂,从大枝条的先端探出,上披密密的鳞片,宛如节节草之茎,又若马尾松针。如果不折下小枝仔细察看,还真看不出它是无叶之树。由此可见,木麻黄是以另一种方式生长的树木。
但仅仅知道木麻黄的表象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走近它,摩挲它的躯干,触摸它的枝叶,体味它的风情。对于木麻黄,我看得最多的是乐清湾胜利塘的那一片。
阳春三月,我穿花径、跨拱桥、越堤坝,一条茂密的木麻黄林带就展现在眼前。远远望去,那整片的木麻黄,犹如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列队站立在大堤的一侧,尽心尽责地护卫着城市的海塘、绿地、房舍和家园。进入林下,只见一株株木麻黄,浑身上下尽呈褚褐之色,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而每一条细密的小枝,都长得柔韧、秀美,随风扭动时,犹如在舞蹈。那披挂在空中的一串串花穗,一层层地叠加在整个树干之上,从下层枝丫至树冠,一溜儿全都布满。风还让花穗飞扬出星星点点的黄花,飘洒在这片滨海大地上,便是让人兴奋的风光。
漫步在木麻黄林中,我的心被那一株株顽强的生命所震颤,也被它们无畏风浪的精神所感动。在我的眼里,除能阻挡大海风暴潮的第一道屏障的海堤之外,木麻黄防护林就是第二道屏障,它们是耸立在海滨的又一道巍巍长城。
木麻黄既是农田、村庄和海塘的风景线,也是农田、村庄和海塘的守护神。现代研究成果表明,木麻黄是我国南方沿海防护林的先锋树种,它的许多奇特的优点都与它的防护性能有关。它的树干、树枝上有许多不定根,随时都能扎根生长;它的根部根瘤共生,能固定空气中的氮素,其固氮能力可与豆科植物相匹配,能有效地改善贫瘠土地;它的主根很深,侧根又很发达,根系的水平分布范围几乎是树冠幅度的数倍,加上它的不是叶子又像叶子的鳞片状小枝,能化解风力,这使它的护堤能力和抗风性能特别强大。木麻黄还不怕海潮浸渍,耐盐碱能力强大,即使屡次被海潮淹没,其生长仍无丝毫影响。
当然,木麻黄现今也遭遇重大的挑战,人们认为它长相不美,文化底蕴薄弱,似乎已多年没人栽种它们了。
但不管怎么说,木麻黄的客观优点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对于台风多发之地,建设防护林体系是重要途径,也是最终的目标,即使人们要想获得美感,营造滨海的景观林,按现有技术,也只能先用木麻黄,待它改良土壤后再用其他树种,构建美丽的森林景观。
实际上,树木好看与否,夹杂着强烈的个人色彩,大多属于主观意识。有人觉得一棵直挺挺、光溜溜的杉木不美,有人却以一棵长满树瘤、全身扭曲的罗汉松为美。孰是孰非,没有标准答案,全靠喜好与审美情趣。还有,木麻黄虽则不太起眼,过于平凡,没有留下过多的文字记载和华美篇章,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或许微乎其微。但话说回来,“此心虔诚,何须供坛?”我想,木麻黄铁骨铮铮的凛然气韵,木麻黄所发挥的社会效益、生态效应和它特立独行的生长方式与精神,已存在于天地,存在于人心中,它何须用笔墨表达?又有谁能完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