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元六连碓造纸作坊群远景。 黄国栋 摄
余盛强
“白眼眙水碓”这句流传的俚语,许多瑞安人应该都不陌生。“白眼”是指白蚁想吃水碓的鳞木,可水碓轮不停转着,只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引申意指遇到事情干着急、完全没有办法。
作为瑞安旧时一种较为常见的农业生产工具,水碓曾广泛存在于瑞安城郊和山区,莘塍沙塘底东岙就流传着一则民谚:“三对水碓捣白米,一条大河通城底。”
水碓正是屏纸生产的主要工具之一。瑞安芳庄乡纸农运用水碓“捣刷”,即通过水碓对竹条进行舂捣,同时加水搅拌,形成絮状的纸绒,生产的南屏纸销往全国各地。古时乡民共同出资建造水碓,并约定股份不许随便转让,使用水碓是按农历日期的顺序各家各户轮流的,一般一个月轮流一次,以竹篾片燃烧作为计时器。若要使用水碓,得事先联系接洽好,才能到水碓房舂米或“捣刷”。联系好水碓使用日期后,就要按时挑着农作物去水碓房使用。当然,使用时如遇有人作业,“捣刷”的人要让捣米的人先捣。旧时乡民共同出资建造水碓并轮流使用的形式,颇有现代股份制经济的雏形。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芳庄仍有纸农用这种方式轮流使用水碓。
一位吴姓乡民回忆起当年冬夜去碓房劳作的一幕,又冷又累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碓房捣刷时段夜里常分作上半夜和下半夜,而下半夜通常都是最难熬最劳累的时候。村里水碓的“档期”总是排得满满的,几乎一刻都没停歇。轮到下半夜捣刷的村民,等上一轮次的村民完工后即背上一捆捆竹料到碓房开始劳作。山区冬夜非常寒冷,口中哈出的气都能瞬间凝成白色的雾气,刺骨的寒风直往脖颈里钻,尽管如此,为了生计,村民累点苦点也在所不惜。他们不间断地舂捣竹料,越舂越细,最后捣成絮状纸绒,进入下一道工序。也有年轻的寡妇带着襁褓中的娃娃到碓房,娃娃睡得很香,妇人只好将娃娃轻轻放在碓房一角,用棉被卷得严严实实,自己“咚咚”地劳作到大天亮。别小瞧这水碓,碓头锤下去的瞬间势大力沉,好比现代机床,如果劳作时精力不集中,或者算错了时间差,容易被碓头砸到,造成手脚或身体受伤,常常听闻有村民在捣刷时受伤的事情。
据《民国瑞安县志稿》载,民国时期,瑞安的屏纸生产总产量每年可达200万斤以上,芳庄槽农多达600户以上。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是芳庄造纸业的黄金期,农民利用水碓生产的南屏纸销往全国各地,还受到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国家人民的欢迎,一度成为瑞安主要的创汇收入。
据《民国瑞安县志稿·氏族门》记载,后晋福建赤岸和南屏人们为避难,迁入瑞安一带,后辗转迁移到三十二溪沿岸,这里水多竹茂,于是重操旧业,建水碓、纸槽,利用水力进行造纸生产。据《娄山赵氏宗谱》载,赵氏的第十二世祖赵龙冈公始在娄山建造水碓,发展土纸生产。遥想当年,水碓轮轴在不停地运转,“咚咚咚”的水碓捣声雄浑强劲,犹如山村有力的脉搏回荡在雨后的山谷。水碓房、捞纸房里,在重现《天工开物》所描述的古法造纸场景。
芳庄乡现存80多座水碓或遗址以及数百座造纸作坊,沿三十二溪及支流,从上到下分布着赵龙冈碓、东元六连碓、侯垟水碓、下瑶水碓、周垟水碓、下者水碓以及纸槽、竹塘等。东元六连碓古造纸作坊群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碓与碓平均间距约10米,每座水碓平均5米见方,称“六连碓”;如今这些水碓大多已不运转,主要供人们欣赏,已不再舂米、捣竹和捣面粉等。
娄山赵氏三代以制造水碓轮闻名于纸山,第一代赵巨楷,第二代赵志,第三代赵可权、赵可荣。现年70岁的赵可权每年享受政府的专门补助,他个子不高,清瘦硬朗,双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他从19岁起,就跟爷爷、父亲学习水碓轮制作技艺,弟弟赵可荣64岁,也学得一门绝活,兄弟俩曾在周湾村制造轮差为七尺二的水碓轮,因为水量大、水轮飞转而远近驰名。因为技术过硬,得到业内高度认可,他们做水碓轮的工钱“一工算作两工”。从青田山口到高楼东坑,瓯海石桥到泰顺,经他们之手的水碓轮不计其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瓯海四连碓和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东元六连碓的碓轮,都是他们亲手修复的,近五年来在东元、娄山、瓯海等地修造了八九个水碓轮。
造土纸这个行业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但是2000年以来,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屏纸生产,芳庄手工屏纸生产逐渐走向萧条,直至凋零,在溪边响了数百年的水碓声终于停下来了。水碓轮亦派不上用场,即使是代替手工木制水轮的机械铁制水轮,亦无人问津了。水碓轮制作技艺的传承面临断层失传之危,亟待发掘保护。
“我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去开店和打工了,老二虽然掌握了水碓轮一定的制作技艺,却已不从事这门职业,且对传承技艺的热情不高。我如果走了,这门绝技也就带走了。”赵可权老人不无忧虑地说。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十分脆弱的,往往是‘人死艺亡’。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灵魂,如果没有传承人,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本不会存在。”著名作家冯骥才曾说,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大的特点是依托于人本身而存在,人的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讲,比保护文化遗址更为重要。
当前,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特别是大规模机械化、电子化生产作业替代了传统生产工艺,使水碓轮制作技艺无用武之地,传统工匠纷纷失业,并面临传承危机。赵可权老人膝下三个儿子,都不从事这门职业。赵可荣两个儿子也没从事这门活。现在两位老人年龄又偏大,这门绝活有失传之虞。
笔者建议,一方面,可将非遗的保护传承和旅游业发展、群众社区文化结合起来,对东元、娄山、下瑶、三角头等水碓遗址进行适当修复,通过建立民间博物馆、农展馆等方式,把造纸、水碓轮制作的内涵传递给游客;另一方面,注重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人才的培训,尝试把非遗的传承纳入职业教育和成人培训规划中,出台相关支持和奖励扶持政策,鼓励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到非遗的传承中来。同时,在经济方面给予传承人更多的鼓励和帮助,解决他们生活中的困难,为他们创造条件,提供经费、场地等支持,为传承活动和人才培养提供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