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兰书社。

　　李笠故居—横经室。

　　陈思义/文 吴小准/摄

　　近日，与六七个文化界青年踏访瑞安老城的旧藏书楼。晚清与民国时瑞安私家藏书空前兴盛，老城里形成了藏书楼集群，其中玉海楼现为国家级文保单位，心兰书社为浙江省文保单位，湫漻斋、抱遗堂、珠树楼、横经室、饮水斋是瑞安市文物保护点，于繁华都市之一隅，点缀着一座活力城市的人文风情。一一盘点下来，发现藏书楼名也是非常有意思，耐琢磨。这些楼名显现了藏书家的取名智慧，他们把对书的情感依托，隐含在一个个楼名里，他们把自己的志趣与抱负、寄情与爱好都在小小楼名里表达出来，可谓藏书楼名，名如其人。

　　■ 有的藏书楼，以藏书之丰富和珍贵命名——

　　玉海楼。为什么取名玉海楼？孙衣言《玉海楼藏书记》：“因取深宁叟所以名书者，以名斯楼。”南宋学者王应麟，号深宁居士，宋理宗淳祐元年进士，博学多才，辞官回乡后专意著书，著述计有二十余种六百多卷，所撰《玉海》是一部规模宏大的类书，二百卷，分为天文、地理、官制、食货等廿一门。孙氏因敬仰王应麟，取其名著《玉海》作为藏书楼名，以示藏书“如玉之珍贵，若海之浩瀚”。对自己的藏书业绩，孙衣言颇以为豪。是玉海楼八九万卷的书，成就了做学问的孙诒让。玉海楼所藏十几部古籍，已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瑞安之为浙江省历史文化名城，玉海楼出了大份子。且藏书楼忌火，“海”为水字旁，“玉海”二字有以水克火之意。

　　蔘绥阁。汉杨雄《方言》：“荆扬之间凡言广大者谓之恒慨，东瓯之间谓之蔘绥，或谓之羞绎、纷母。”蔘绥，又广又大的意思。蔘绥阁为黄绍箕藏书楼，建于清光绪年间，位于东小街，有改建。黄绍箕是光绪六年进士，参与创办京师大学堂，与京师好学之士有空就到琉璃厂，见有所好即捆载而归。他收购著名藏书家袁芳瑛的卧雪楼图书，以未能尽遂所愿为憾事：“然好书太多，亦不能不割爱也。”后人所作《蔘绥阁书目》和《黄氏蔘绥阁旧本书目初编》为温州图书馆所藏。人说蔘绥阁善本庋藏，未必逊于玉海楼。

　　■ 有的藏书楼，以读书人的志趣喜好命名——

　　花信楼。古代以五日为一候，有“二十四番花信风”之说，洪炳文爱大自然“二十四番花信风”，就名其楼为花信楼，自署花信楼主人。花信楼建于清光绪年间，位于柏树巷，已不见。洪炳文是晚清一位成就卓著的剧作家，著有戏曲剧本多种，还写科幻小说，他的《空中飞行原理》是一本理工科的书，手抄本存天津市图书馆。自然与人文，他都涉猎。

　　水仙亭。水仙为花中之雅客，高雅清香，给人以宁静温馨的感觉。水仙亭是项霁的藏书楼，建于清道光年间，位于草堂巷，已不见。项霁少弃科举，专心诗词文章，喜游名山佳水，以诗记之。与人意见不同并不龂龂争辩，而据以书史让人体认，这还不是书看得多？子孙读了祖上留下的书籍，也写出了风流倜傥好文章。

　　珠树楼。株树，苦槠树，木质硬，不易腐。民国《瑞安县志（稿）》：“楼以株树筑成，故名。”株树，又是神话传说中的仙树，也喻俊才。珠树楼为项傅霖藏书楼，建于清道光年间，位于南堤街，现为瑞安市文物保护点，二进合院式，为危房。项傅霖，项霁之弟，清道光二年举人，性好学，喜图籍，两兄弟的水仙亭、珠树楼藏书加起来有数万卷之多，兄先卒，弟把所有书列其灵前，痛哭好几天。这应该叫“书祭”，灵魂与书魂一起升天。

　　棣花书屋。棣棠花，落叶灌木，花黄色。花语是高贵，却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一种花，就栽种在水畔坡边林下，作为花径和花篱，大约也乐于平平淡淡。棣花书屋是洪守一藏书楼，建于清嘉庆年间，位于后河街，已不见。洪守一淡于仕途，潜心著述，自奉俭朴，他《自咏》诗有句“睡觉抛书倦，从人笑我迂”，一个腐迂的书痴，人老了越来越瘦了，除了爱书外还有什么需求呢？

　　■ 有的藏书楼，以读书治学的态度与方法命名——

　　横经室。南朝梁任昉《吏史人讲学》有句“旰食欲横经,终朝思拥帚”，横经：横陈经籍，一种全神贯注于学的精神状态。横经室为李笠书藏之所，坐落于第一巷，建于民国时期，人说“东廓有玉海之楼，西门有横经之室”，现为瑞安市级文保单位，二层楼房，有西式风格。李笠曾任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著述等身。李笠中学毕业后有意识地选择藏书多的家庭去做家教，在旁屋搭个铺以便于读书。在外任教，每到一处必求购珍本古籍，返乡时一箱箱运回，家人忙乱，邻居驻足，看看其实箱里全都是书。李笠自学成才，靠的是横陈经籍，全神贯注于学。

　　宗许楼。宗许是什么意思？尊崇《说文解字》作者许慎，有仰慕前贤、见贤思齐之意。宗许楼主杨绍廉主张读书做学问，要精通许慎的《说文解字》，只有明通字源，才能达意。宗许楼建于民国时，位于杨宅巷，后来叫清洁巷，房子已不存。杨绍廉通文字学，其书法有鞭辟入里之妙，也与他钻研金石文字学分不开，编著《金石文字辨异补编》《瓯海方言》都是文字语言方面的专著，“宗许”也名副其实了。

　　饮水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饮水斋主陈黻宸是光绪二十九年进士，与陈虬、宋恕称“东瓯三杰”，参与组织求志社，穿的布衣蓝衫，读的经世之学，曾任北京大学史学教授，著有《中国通史》《中国哲学史》《饮水斋集》等，有海内师表之誉。饮水斋建于民国时期，位于会文里，现为瑞安市级文保单位，西式建筑风格，一个小庭院。

　　■ 有的藏书楼，以经典诗文中的金句名言命名——

　　海日楼。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唐王湾《次北固山下》中“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两句，得到宰相张说赞赏，书写悬挂于宰相政事堂上。海日楼是孙锵鸣的藏书楼，孙是清道光廿一年进士，官当得顺顺的最后还是被罢免了。也好，他退出仕途后潜心著述与教学，致力乡邦文献整理而至老不倦。海日楼建于清道光年间，在大沙堤，藏书仅次于玉海楼，不幸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日机轰炸毁于一炬。

　　叔苴阁。《诗经·豳风·七月》有句“九月叔苴，采荼薪樗”。叔，拾取。苴，麻子，结子的麻。九月拾取秋麻子，采摘苦菜，砍来臭椿，广采薄收。叔苴阁为林损藏书楼，建于民国时期，位于水心街，已不见。林损曾任北京大学等多所名校教授，精通诸子，强记博闻，以文名，也以狂名。

　　湫漻斋。汉《淮南子》：“其魂不躁，其神不娆，湫漻寂寞，为天下枭。”湫漻，清静也。魂魄不烦躁，神志不纷扰，清净恬淡，为天下杰出的人。湫漻斋建于清代，位于公园路，离利济医学堂不远，为利济医学堂创办人之一陈葆善亦居、亦藏书、亦刻书之处。与之相邻的抱遗堂，陈葆善之子陈准的藏书楼，建于民国时期，同为瑞安市文物保护点。陈准与图书很有缘，为中华图书馆协会会员，其设立仿宋铅字印刷所，用先进印刷技术印书，一生以孙诒让与玉海楼为榜样，研读孙诒让著作发了不少文章，搜罗古籍也不乏善本。他是一个抱守遗风文脉的才子，他的抱遗堂名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心兰书社。兰花象征高洁典雅，“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心兰书社由许启畴、陈虬等二十多人合资创建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池志澂题联“心香一瓣，兰室千秋”。当时面临社会大变革，一批年轻的读书人合资聚书，其管理模式接近现代图书馆，团队决策且也市场化，开全国公共图书馆之先河。现存心兰书社建筑为民国所建，方柱方窗，有中西合璧的独特风格，出了忠义街西头，往北看就看见了。

　　藏书楼名不仅是一个代号，一个称谓，也能起到表明心迹、启迪后人的作用，读来别有一番情趣。同时，藏书楼名也是历史的见证，探其义，明其功，可窥见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时代特征，玉海楼就是文化温州的一个闪亮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