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荣/文 陈国浩/图
站在蒲壮所城的城楼上，我的心里泛上一种孤独。远远望去，一片片山峰层峦叠嶂，连绵起伏，而城却像一盆被岁月遗留的盆景，蜷缩在光阴里。城墙算不上巍峨，却极有特点。迈下城墙，后面就是纵横交错鳞次栉比的一排排的民房——蒲壮所城数百年来就这样保护着金城村。
据说，蒲壮所城为明朝大将汤和于洪武年间所筑。作为一座抗倭名城，曾在浙南发挥过极强的作用。如今，冷兵器时代过去了，这里还相对完整地保存着城墙、堞、楼、门、马道、瓮城、敌台等，这是很难得的。尤其是瓮城，设计得极其机巧。我第一次见识就在这里，一群人进入瓮城，环顾四周，城墙高耸，危机四伏，此时如果门一关，城头上突现数百支弓弩，除了惊慌失措，你只能跪地求饶了。
——这瓮中捉鳖的情景再现，印象特别深刻。
蒲壮所城北依山，南近水，处在山水环抱之中，依古人的说法，是个吉祥之地。自古以来，出了不少文人墨客。陈岘、陈昉、陈均、林东明、华栋、周秀眉、谢香塘、郑东等，他们或中举，或外出做官，一生留下大量诗文，华文漪(1774-1825)则是本土诗人中的佼佼者。民国《平阳县志》载:“吾乡乾嘉间，文学之士以叶筼林、菉园为最，是时海内儒硕应期辈出，号称极盛，而二子僻处海隅与通都鸿彦俱不相接，然荒江老屋之中，矻矻箸书……”文中的菉园，即为华文漪的号。据作家陈汉莉考证，华文漪自小聪颖，7岁能吟咏，13岁补县学生，27岁成拔贡，时人谓之为诗文俱佳。翻读他的《逢原斋诗文抄》，我尤喜他的《山海见行》二绝句，其一曰：“天迥寒林外，涛生夕照间。混茫无尽处，时见片帆还。”其二曰：“心与闲鸥远，愁随落木删。凭高一长啸，响答白云湾。”迥，即远。删，削除也。蒲城近海，不然也无需筑城，此二诗意境开阔，人站于山间登高眺望，海天空旷，目之尽处，波光粼粼的浪涛间，似有片片船帆若隐若现，引人遐思。其二则登高舒啸，响彻山湾，伤秋的愁绪却随风而去，婉转而有情致，读之有余味。
他还有一首《月下偶经西庵》：“散步城头月，沿山曲径阴。灯光茅屋小，梵韵佛堂深。秋净天如洗，衣凉露欲侵。夜寒虫响急，入耳也清心。”此诗系散步所得，虽没有前诗意境开阔，却显得空灵又有生活气息。时人称他为平阳文人翘楚，也算是名副其实。这些诗，即使是放在温州的诗人坐标上，也是出彩的。
清朝时，还有一位姓谢的女诗人嫁入蒲城，这就是有“浙南李清照”之称的谢香塘。她比华文漪小18岁，出生于书香门第。陈汉莉告诉我，谢香塘其兄谢青洲(1791-1848)，号芳崖，道光乙酉(1825)拔贡；二弟谢青扬(1794-1864)，字次榆，号小嵋，清道光癸卯（1843）府学岁贡。三兄妹都能诗会文，享誉乡里。她有《示儿三十三韵》：“我家本儒术，颇流翰墨芳。长兄年逾壮，拔萃游帝乡。次弟弱冠馀，食饩于上庠。三弟差其后，双袖沾芹香。我虽裙钗辈，亦略知辞章……今汝年十二……期汝早腾骧……”不仅用诗记录了自己的家族史，还殷切表达了自己对养子的期望，非常有才气。嫁入蒲城后，因姐弟情深，二弟谢青扬经常来探望，还和华文漪成了至好，经常在金家谈诗唱和。谢香塘偶也参与，她有一首《秋日同二弟作》诗：“淡淡秋高雨乍收，无边光景有馀幽。此时莫起悲秋念，载酒东篱好唱酬。”可说这是他们真实生活的写照，诗人间的唱酬，为当地留下了不少佳作。
谢香塘《牡丹》：“晚出还超众品前，一枝照眼孰争妍。仙姿著雾如含怨，醉态临风更可怜。佳种人夸天上得，彩毫我愧梦中传。绝无丽句能描写，但乞春阴护养先。”起句即突出牡丹之不凡，三四句则对仪态精细勾勒，重彩描摹，对牡丹那是满满的崇仰之心，细品又有一种自况夹杂其中。
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谢香塘也不例外，她28岁时就成了寡妇，写下《哭夫八绝》。其二曰：“未病先如病，昏昏在睡乡。长眠今不醒，月色冷空床。”其三曰：“遗挂依然在，音容奈久违。梦中曾一晤，到醒又全非。”纯粹的白描手法，但字字凄清幽独，含泪，行行深情，感人至深。
矾山的周秀眉(1769-1789)，比谢香塘大23岁，诗文被邑人陈崧谓之为“典雅清新，俊逸有致”。20岁嫁入蒲城金家，两人一个是婶婶，一个是侄媳妇，却无从相识，不然也许会留下一叠唱和之作。因为周秀眉嫁入未及半年，就香消玉殒了，这是蒲城文化的大损失。她存世的《香闺集》，颇受时人赞许，其中的《尺》，据说写于14岁：“长短谁能测，凭君作取裁。若持当路用，度量几英才。”小小年纪竟然能作此诗，真的是了不起。她还有一首《团扇》：“凉生团扇影，常与月俱圆。一旦秋风起，谁人念旧缘？”既写出团扇的特色，又引出人生的某种感慨，还颇有意境，令人回味。这些是她的代表作。
蒲城，能够穿过时光留存，算来建城已经有600多年了，但它一直处于浙南的文化边缘，所以他们虽有文才，却引不起大众注目，其实，历史上又有多少成名的诗人呢？尤其是女诗人。小小的蒲城，竟然出现了两位美眉和十余位优秀的男诗人，真的是了不起。
回首蒲城，那一株老榕树依然冠盖如云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