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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冈:《南塘街轶事》
来源:鹿城区政协来源:2021-09-06 10:07:20

  几十年前的南塘街,在温州旧城底人的眼里,还是乡下的地宕。虽说是有一条临河的长街,有不少的店铺商号,也有着车水马龙般的热闹,但一开了屋后头的木门,眼前就是一爿一爿被小河环绕着的绿色田园,鸟儿、昆虫在此嘶鸣不断,田园里土地肥沃,除了种水稻,种茭白,各种式样的蔬菜外,更多的是种了瓯柑,那一丛丛的果树沿水边延伸到了很远很远。不说地域环境如何,比如一张嘴,南塘人与城底人口音就有些不同,这里音调会软一些,缓慢一些,而城里人说话不仅硬,且快。而今,这南塘街一带,却成了城市的中心地段,人口密集,热闹繁华,世事可谓沧桑也。

  南塘街形成于何时?查考起来有点模糊,据说宋朝年间,从温州到瑞安的长达七十多里的七铺塘河,因淤泥堵塞而时常洪水泛滥。淳熙十三年(1186年),当时的温州太守沈枢以倾城之力,发动民众疏浚塘河,并修缮了河东岸的石堤,石堤上还铺设了石板,开拓成一条“南塘驿路”,这条驿路就是南塘街的前身。而真正形成现代意义上的南塘街原型,则是清中叶以后,那时朝廷曾数度禁海、迁界禁令被废除,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南塘街,并在沿河岸一带安家落户,因西向为塘河,故而以单面街道的形式盖楼建屋,一条线性延伸的商业街道在河东岸崛起,形成了一片带状的繁荣街市。

南塘水乡(20世纪初) 邵度 摄

  记得读小学时节,我因寒暑期放假,常去瑞安的亲戚家,那时一大早从小南门坐河轮,至中午时方到瑞安。一般温州城底出来的河轮第一站是丽田,这船有时候也会经过南塘街一下,到了那里时,天刚蒙蒙亮,觑见岸上总是站满了候船的人,有搭船去梧田上班的,也有去附近的帆游或仙岩什么地方的。这河轮就像如今的公交车,给来往于温州与瑞安之间的百姓带来了方便。那时,做小孩的我们会常常打开船舷边上厚厚的木窗,去看外面的风景,南塘街长,经过往往需要好几分钟,这里有榕树、古桥、寺院,更有连绵不断的民居,这些人文的踪迹,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记忆。“文革”中某年,毛泽东“胜似闲庭信步”畅游了长江之后,紧接着全国各地也兴起了“畅游”,温州这个地方虽小,“文革”中可是“激流勇进”的名城,自然也跟风响应,在南塘街宽广的河面上也搞了一次全市性的“大畅游”。这天气氛十分热烈,到处都是红旗招展、气球纷飞,参加游泳的人也很多,你看那些号称什么“兵团”“战斗队”等,就明白规模如何了。我母亲那会儿在机关里借用,与此正好有关联,我便“近水楼台”有了一次机会,并坐上了汽艇在南塘街的河面上兜了好几圈,对此地的印象更是深刻了。

  水面上走了南塘街无数次,从岸上经过的次数自然是更多了。最早的那会儿是我15岁光景,借了邻居一辆破旧的飞鸽牌自行车,跟着同学一口气从城底骑到南塘街去游玩,过去从茶院寺到南塘街这段路,皆是用石头铺的,一路的颠簸,快要把屁股给震垮了。当车骑到街上那条叫米筛桥的时候,因人多桥窄,一匆匆而过农人的篓篰把我的车把碰了一下,车就晃动了起来,幸亏双脚落地快,要不就掉落到河中了,这事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心悸。

  20世纪70年代初,有一部名叫《侦察兵》的电影风靡全国,特别是扮演主角的电影明星王心刚,英俊潇洒让姑娘们倾慕不已,在精神食粮极度缺乏的那个年代,这部反映侦察兵深入虎穴、斗智斗勇的片子,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那时整个温州影院都未上映,倒是梧田那间瓦背漏光的电影院先上映了。闻讯后,城底里的年轻人像潮水一样涌向了梧田,过去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从南塘街上过,而且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只能骑车前行。那两天南塘街上自行车的铃声响成一片,每一辆车几乎都超载,坐两人三人似乎很正常,原本这里的道路就狭窄,一下子被城底来的自行车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有骑车匆忙或骑车水平差的,上桥的斜坡时,把控不住落水的不少。我就亲眼看到有三个小姑娘掉落到了河里,幸亏那个季节水不深,被人救上岸时,个个是披头散发,污泥满脸,就哭哭啼啼个不歇。因那条路被阻塞得进退都没有了空间,人们便急中生智,挥手叫住了河面上的船老大,让小船儿来渡自行车,老大也乘机提价,一块或二块由他说了算数。船载车渡过几个阻塞的卡口,前头的路就好走了。可不少人赶到了梧田那里时,票早就卖光了,连一张夜场的票都没有。那年我刚好初中毕业,无所事事,两天内我居然与同学来过两次,骑得是一身臭汗,最后还是弄不到一张票,只得灰溜溜地回家。

  后来我有好朋友在南塘街附近一单位工作,好玩的我,隔三差五地就会去一趟南塘街,在此聊天、喝酒、吹牛等。那些过去了的旧时光,也算是给了我真正熟悉这条街的机会。去多了,我慢慢发觉这街上有一大特点,几乎每份人家都在做豆腐,还衍生出来好多的豆腐制品,诸如豆腐干、豆腐软、豆腐皮、豆腐泡等等,真正称得上是一条豆腐专业街。至今在南塘街的一座庙宇里,还供着一尊做豆腐的祖师爷呢,现今虽没做豆腐什么的,但南塘街上的人还常过来祭拜,香火不曾断过。过去生活在温州城底里的人常常会见到这样一幅画面:每每天刚刚亮了的时候,就有人在巷口头吆喝着:“卖豆腐,卖豆腐!”声音洪亮、悠长,在清静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如是有人来买时,一掀开罩着的一层白纱布,里头还冒着热气呢。小时候,我也常端着一个大瓷碗在门口等候买豆腐,这些洁白的豆腐若拌上酱油、香油,再加点葱花,就可以生吃,而且滑口、柔软,成了最好的下饭菜。说起干这一行当的,甚是辛苦,不仅熬了一夜去做豆腐,还要起早挑着担子游走在城底小巷、弄堂里头卖豆腐。这卖豆腐的除了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方便外,也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一些旧时的记忆。

南塘街(20世纪90年代) 潘一钢 摄

  南塘街未拆前的那几年,我来此的次数比较多,或坐在人家的屋檐下,或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或在水边的凉亭内,与这里的老人谈天说地,从中也了解到了不少当地的民情风俗。旧时这地宕可以说是温州交通便利、商贸繁荣的主要区域之一,人们的需求、企盼等欲望也随之在增强,因而民间信仰与民俗活动也随之十分兴盛。清孙同元、徐希勉的《永嘉见闻录补遗》曾记曰:“永嘉南塘等处,于元宵节有滚灯之举,削竹为骨,黏纸为龙,头之大者,至数十抱。儿童征逐之下,状至可哂。落暮上灯,光彩焕发,亦颇有可观处”。可见那时的南塘大龙名闻遐迩,它的精致与庞大,是需要一定经济实力来支撑的,在旧温州五县中是拔头筹的。那些年,一到了十五这一天,这里的茶院寺、南无殿、日新寺、三港殿、茶寮宫、太阴官、四大王殿、平水王庙等诸多神佛庙宇都大开中门,迎候人们前来进香,南塘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弦乐四起,连温州城底的百姓,也争先恐后赶来一睹大龙的风采。那种充满欢乐热闹、充满神奇虔诚的民俗活动,一直教南塘街的老人们念念不忘,后来由于诸多的原因,这一民俗活动也就慢慢地销声匿迹了。

  这里河宽、水深,又有一长溜的临水街面,历来为温州划龙舟、观赏龙舟的宝地。每每到了端午时节,这里便成了人的海洋,男女老幼皆来观赏斗龙舟的盛况,被人誉为“水上狂欢节”。所谓斗龙,就是两舟在湖上展开竞赛。看斗龙时,两方的观众都巴不得自己地方的龙舟取胜,各在岸上拼命地呐喊、鼓劲,因而气氛热烈,为人们所喜爱。据说宋时在这里举行的龙舟竞渡,还有夺锦标之举,并由太守主持仪式呢。新中国成立后到“文革”乃至后来的一段时间内,政府有关部门不让划龙舟,认为是迷信活动,还烧毁、锯断了龙舟。某年端午的一天,据说有好事者居然从藏匿的神龛中搬出了“香官”,并放置到了天下。温州民间有旧俗,若搬动了香官,这年的龙舟就非划不可了,于是就有人组织在半夜里偷偷划,划过了,人们的心里也就踏实了。现今当然是允许划龙舟了,南塘街上的人劲头又上来了,他们制作的凤凰舟在市里获得了最美龙舟,他们那支叫“禹门仙化”的龙舟队更是名闻温州。对于南塘街人来说,他们的心里依旧怀恋着过去,这种怀恋就是不忘自己的故土。当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活动到来时,南塘人不管身在哪里,居住在何方,他们都会在这一天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原先的河埠头,为自己的龙舟队呐喊、助威。有远在国外的,也匆匆地赶了过来,前几年,一个叫黄树林的意大利华侨,不忘故里,以个人名义为村里划龙舟活动捐了30万元人民币,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如今政府支持这一传统的民俗活动,南塘街人划起龙舟来,更是畅快,更有力把和劲头了。

  南塘街长,旧事也多,要说最有影响的,街上的老人们都会讲起砻糠桥上晒人干的事。这事几十年前曾听我祖父说起,他是那个年代的经历者,但当时只听了个大概。后来接触南塘街的老人多了,也就听得清晰分明了。其实砻糠桥刚好处在南塘街和丽田街的边缘,要说桥也很普通,只是这事不普通,说了会让人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1942年对日本在华的侵略军来说,大势已去,因此更显得穷凶极恶,那一天,天热得像火炉似的,日军捆绑了18个手无寸铁的温州老百姓经过砻糠桥边,或许是无聊恶作剧,或许是蓄意暴虐,日军竟让这18人跪在滚烫的桥板上暴晒,见人晒得奄奄一息时,又一一将他们踢到河中浸泡,而后又持枪逼其上岸继续暴晒,如此反复折腾他们至死。这18人中只有一人成功脱逃,他是浸在水中时潜水逃走的。这老人后来以卖粉干为生计,整天推着板车在南塘街上叫卖,得空闲时,还常常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向路人控诉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2015年8月31日砻糠桥旁矗立起了一块纪念石碑,也在告诉后人勿忘这件发生在70多年前的惨案。

  现今的南塘街若与先前比,还真的是差了个天地,现今可谓是旧貌换新颜,成了很受人喜欢的地宕。只是以往那些有着很深文化底蕴的民俗活动,还有那么多的旧故事,如今不知何处去寻觅呢?

编辑:孙荷静|责任编辑:徐琼峰|监制:黄作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