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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来:《三牌坊怀旧》
来源:鹿城区政协来源:2021-08-27 09:11:27

  三牌坊,即北宋之衮绣坊,明万历之寿宁坊,“文革”时期之三八巷。三牌坊为信河街七十二条半巷之一,位于大士门前,其巷为东西走向,东起信河街,西至九山公园,长约五百米。

  三牌坊,其人文典故之影响力,或许不及“万岁抬头望碧空”之万岁里(南宋皇帝赵构),也赶不上“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康乐坊(谢灵运),更没有“墨池遗迹尚未然,亭阁园池位置偏”之墨池坊(王羲之),但三牌坊搭上了张阁老(张璁)——这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再加上三牌坊之宿井,其文化底蕴也就灿烂起来了。

  三牌坊,原有“孤忠”“赍贤”“柱国”等三座旌表张阁老之石牌坊建筑。1956 年,因信河街道路改建,靠近信河街的第一牌坊被拆除,而第二、第三之牌坊,则相继毁于“文革”。从此,三牌坊便成了一条有牌坊之名,而无牌坊之实之街巷。

  清人戴文俊有《三牌坊》诗曰:

  三牌坊畔麦风凉,龙须席草比侬长。

  织得回文双蛱蝶,与郎并枕学鸳鸯。

  以此诗观之,三牌坊作为北宋时之衮绣坊,其衮衣绣赏之迹象早已无可寻觅。但三牌坊,或为清时须草竹藤等手工编织者聚集之街巷。譬如20世纪80年代之木勺巷(卖布一条街),又譬如时下之女人街——纱帽河(卖衣一条街)。

大士门三牌坊旧影(20世纪30年代) 邵度 摄

  我听闻三牌坊之名大概为七八岁时。或言曰:“你讲一世的张阁老,还不晓得张阁老姓张?”又曰:“张阁老做官,还带携地方人”呢。于是,便好奇地问母亲,张阁老者谁?

  母亲答曰:张阁老,即民间传说为八仙过海中那位倒骑驴之神仙,出身温州永嘉场,在朝为官很得皇帝赏识。据说,归老还乡时,皇帝(明·嘉靖)要赐他府第,就在温州地图上,随便画了圈(市中心),敕建张府。张阁老怕扰民,便把建府地址选在松台山北麓,以皇帝圈圈的十分之一比例,建造张府。在大士门前,还设有三座石牌坊,来专门旌表张阁老之功绩。现在信河街的大士门、张府基、宝轮楼、妆楼下,都是与当年的张府有关。

  所以,老辈温州人,往往习惯将三牌坊、大士门、张府基、宝轮楼、妆楼下等看成一个整体,彼此通用。譬如人问,温州第三染织厂在哪里?答:信河街三牌坊。又问:三牌坊在哪里?答:就是信河街的大士门、张府基啊。

  我由于母亲的工作单位——第三染织厂在彼之缘故,也因为在松台山跟胡老师学武术的关系,所以,那些年,便有了在三牌坊溜达徘徊的机会。

  记得,在三牌坊的西首,松台山之北麓,有一口水质清洌充沛的六边形古井,其井为古代温州二十八宿井之一。据说,二十八宿井是当年郭璞建城时,为对应天像二十八星宿专门凿挖的古井,其井直径约为一米二,井深约五米,井壁为花岗岩结构,井栏高40厘米,为青石所砌,模样古老而陈旧。

  20世纪80年代,自来水还未进入千家万户,居民饮水,得从每个公社的专门售水点排队购得,于是,井水便成了居民重要的用水来源。有些年长的居民甚至认为,古井水来自地脉,冬暖夏凉,甘甜清洌,比之自来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干脆放弃了花钱花精力的自来水,每天起五更,打头阵来汲井水,然后,以明矾净化,用来泡茶、煮饭、酿酒,或洗脸、淋脚、擦篾席、冰水果等。

  而过路之人,想洗个脸,或擦把汗,或淋个脚什么的,也方便得很,古井边上无论何时,总有现成的“挈梁桶”搁着,木头的,铅铁的,新的,旧的,不必招呼,任君选用,用罢,放回原处就是。

  记忆犹新的是,那几年的暑假,每天从松台山下来的我,或窜到井边,瞄上一个心仪的“挈梁桶”,彻底地疯玩一把冰到骨的井水,或像地方里“保正”似的,悠哉游哉,在三牌坊上溜达一番。末了,转到母亲的医务室(三棉)用午餐。

  说起汲水,那时,我们个个胆子都够大,也不管自个会不会游泳,会不会“嘚咚”一声当秤砣,拿着“挈梁”就去自学成才,大人们知道了顶多一句“留心俫”就放任自由。

  我汲井水,喜欢将一只小脚踩在井栏上,当然,这伟大的举动是绝对不能被老师伯们瞧见,不然,他们会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起来,然后,像船老大呵斥站在桥上看他们过桥的女娃似的,狠狠呵斥我一顿。不过,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下次在你发现前,我乖乖地原地踏步就是。

  汲水,当然是力气活,但也有技巧,尤其在“挈梁”翻转汲水时,其归位时间的拿捏非常重要,这对只想汲半桶水的特别紧要。归位过早,可能达不到目的,归位过迟,则弄成了满满一桶,那么,我们这些“人站起还冇桌恁高”(夸张说)的小屁孩,就得硬着头皮“三斤猫狸拖九斤鸡”了。有时,力气不济,稍一迟疑,“挈梁”便像降落伞似的坠了下去,而挈梁绳呢,滑溜得像“捏覅牢的琵琶核”似的,不过,好在我刹那间明白,我平时见到的那些隔个一尺或八寸打上个结的挈梁绳,原来是这时候派用场的。真心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见文章”呢。

 三牌坊古井(20世纪90年代) 杨保民 摄

  当然,在三牌坊上像闲事长似的,“东眙眙,西迫迫”,是我最享受的事。

  盛夏,于街巷之阴凉处,悠闲的邻舍们,或三五成群,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东山上、西山落地闲聊,或在自家门口搭建的简陋石头条儿上洗刷劳务。而路上,买配的,上班的,卖沙面的,兑糖儿的,收橘皮的,人来车往,络绎不绝,真心是车声,铃声,吆喝声,声声入耳。

  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卖鸡儿、鸭仔的担子。箩蒲又圆又扁的,大得几乎有些令人傻眼,直径一米多,还带有特别的盖子,貌似夸张的大篮子,掀开盖,那上百只鸡儿、鸭仔,叽喳声响成了一片,像戏台下似的。

  我向来不大喜欢鸡儿,瞧那又长又瘦的鸡脚,像棒梗似的,身上的毛色呢,红棕里带黑的,花斑的,草黄的,没有一只是看起来顺眼的,被雨一淋,一副“癞湿鸡儿”的样子,就更讨人嫌了。鸭仔,则可爱多了,瞧那毛色,所有的鸭兄鸭弟,像捣糕印印出一般,全是一溜的萌黄,不带一丝杂色,乌黑发亮的小眼睛,嵌在毛茸茸的萌黄里,一闪一闪的,真心说它多水灵就有多水灵。

  我趁买卖双方忙于交涉,顺手拿起搁在一边的棒梗,企图以武力来使那些颜色相近的鸡儿排排站,吓得它们“鸡栏下叫”,四处乱窜。主人闻声转过头来,见此情景,像一下子被踩到尾巴似的,惊呼道:“娒,你这恁‘种果’,鸡儿会匄你吓出病来,覅买走开里,覅宿这宕倒捣乱。”

  我并不见怪,此处不可玩,自有可玩处。

  前面,不远处高分贝的吵架声,吸引了不少人,我丢下棒梗,像地方里的“保正”似的,三脚两跳地奔向新的主题。

  原来是楼上楼下两邻居,正为衣服的晾晒位置“大乱”正酣呢。

  楼上的女主说:“我晾自家竹竿上,又没晒到你屋里,你‘乱乱响’什么?”

  楼下的男主应道:“跟你说一万次了,叫你不要把‘滴水滴东’的女人裤子挂在我家门上这厢,连‘猪头三’都晓得的道理,你怎么就听不懂?”

  楼上的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信这套?男女平等。哦,女人的裤子挂这厢不行,男人的就行?什么逻辑?你不怕‘嘴嘴讲出匄鼻头笑?’”

  那时,还有一号特别的街景是“掇壅”。没有抽水马桶的年代,“掇尿盆”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干,特别是夏天,这事最耽误不得,不然,生起坑虫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鏖糟相”。于是隔天,每家的门口都摆着大小新旧不同的尿盆,有的一两个,有的三四个,或四五个的。从尿盆的颜色、式样、数量等,可判断出主人的大致年龄、婚姻状况、本地外乡及住户情况等。譬如崭新的一般是新婚的,稀旧的大多是老人的。好几个排排站的,不是“大蛮阵”之家,便是“七十二房客”。

  壅车,是彼时颇威风的车辆,在石头路上咣当咣当一路直响过去,闲杂人等,闻其声,便像见了“銮驾”似的,赶紧回避。“掇壅客”的号令很了得,像皇帝的圣旨似的,“铃铃铃”一摇,再扯着嗓子,端起叫上一句:“掇壅爻,覅端,走了爻”。于是,“声叫声应”,那睡懒觉的立马乖乖地送出尿盆来。

  “掇壅客”,其清洗动作超利索,以尺许的软尿盆刷当工具,弄少许水于空尿盘中,微荡后倒水于A桶中,再用软刷蘸B桶清水,在尿盆唇上神速走上一圈,再在尿盆内也走上一圈,算是大功告成,放回各家门口。壅车继续咣当咣当地威风前进。

  于是,闪亮登场的是,街巷里洗刷尿盆的女人们,用洗尿盆的竹刷(竹编的硬刷),将自家的尿盆刷得爆响,或顺时针,或逆时针的,然后,再将尿盆外、尿盆唇擦洗一遍,里面嘛,一般是“打个钳儿挂一边”的。

  斗转星移,花开花落。几十年的时间于弹指一挥间过去。

  日前,心血来潮,故地重游。然而,现在的三牌坊高楼耸立,店铺连街。如果,不是路口的那三牌坊路牌,如果,不是山脚下的那口三牌坊宿井,那么,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儿会是我曾经流连忘返的三牌坊?

编辑:孙荷静|责任编辑:徐琼峰|监制:黄作敏